枕剑梦凯旋·袁

风起青萍-13-狐尾

省会城市的夜晚总会使人难以入眠。

在薛锐看来,针对中海码头焚尸案的调查工作已经陷入了死胡同。且不说凶手未见踪影,海港警方拒不配合的态度已经让本就不乐观的侦办进度雪上加霜。于是,一向认真负责的刑侦支队长一连数天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以至于原本同房住的丁栎因为实在受不了压抑得要死的氛围而自掏腰包新开了一间大床房。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床头柜上电量不足百分之十的翻盖手机第四次倔强地尝试唤醒一头扎进枕头里装睡的主人。按以往经验,如果在铃响十秒后仍无人接听,致电者便会抱着“对方在忙”的想法挂断电话。但事事总有例外发生的一天,比如现在,面对已经铃响半分多钟的手机,顶着一头乱糟糟发型的薛锐只得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平复一番被惹恼的心情后不情不愿地接通了电话:“喂,什么事?”

“薛队,你们那边儿进展如何?”

虽然起床气未消,但当磁性凛然、低沉沙哑的偏中性女声在耳边响起时,薛锐直接上演了一出“垂死病中惊坐起”,别说起床气,连同长期嗜睡带来的口齿不清在这一刻都已然了无痕迹:“宋、宋副局,我们这边……目前还在调查中,一有进展随时向您汇报。”

隔着手机,薛锐听不出宋余杭话语里的情绪。不过从接下来的话里,刑侦支队长十分庆幸地得知这位作风严谨的上司并没有计较他的失态:“薛队,刚收到一条线索。汪源澄曾在汪小媛遇害的前一天接到过一名私人侦探打来的电话,约他第二天到海港市见面。我已经让方辛查过了,汪源澄的信用卡里有8月19号在海港市一家珠宝店里的消费记录,位置已经发丁栎手机了,你们去一趟。”

“明白,宋副局。我们马上过去。”

若是往常,薛锐还会问一问调查的原因,但一想到自己最近几天的状态,一股莫名的愧疚感迫使他一口应下。结束通话后,薛锐立刻穿好衣服,来到洗手间仔细打理了一番,然后拿上房卡和手提包来到位于楼下的丁栎的客房。

“小丁,宋副局说给你发了个位置,收到没有?”隔着紧闭的房门,薛锐一边敲门一边扯着嗓子问话。

“小丁?小丁!开门啊,是我。”

敲门无果后,薛锐心道不妙。他立刻跑下楼梯,快步来到前台询问:“您好,有没有看见206房间的住客。”

前台值班的服务员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二十分钟前他出去了。”

薛锐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问道:“能确定吗?”

服务员点头道:“没错,他的上衣是今年的明星限量款。我男朋友前天刚从店里买了一件,花了不少钱呢!”

回忆起自己属下那身价格不菲的高调T恤衫,薛锐确信前台服务员所言非虚的同时,心底的担忧也随之多了一层。很显然,收到短信后,丁栎选择了一个人独自前往。眼下海港警方拒不配合,而且真如宋副局所说,那么凶手极有可能还潜伏在海港市。凡此种种,一旦单独行动,很有可能会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不行,必须立刻找到他。」

心下想着,薛锐转身边朝门口走去,边摸出手机拨打着丁栎的电话。然而,就在对方刚刚接通之际,手机传来的关机语音令一向注意言辞表达的薛锐不禁破口大骂。

“混蛋,偏偏在这种时候!”

就在薛锐准备返回酒店向前台借用电话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将他叫住在原地:“薛队,你们还没回去?”

薛锐寻声看过去,是海港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陶林。

陶林见薛锐没有回答,干笑两声后走近几步道:“你们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实话,我个人是非常想帮助你们的。毕竟中海码头这个案子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案子。只是刘局已经发话,我也很无奈。”

薛锐最是见不得这样一副虚伪假面。他瞥了一眼始终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对方,语气中不乏讽刺意味:“陶副支不去查证真凶,天天派人来监视我们。有意思吗?”

陶林闻言心惊,但脸上依旧面色如常:“薛支队,这种玩笑可不能瞎开。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而且之前你们的宋副局不就遇到过歹徒袭击吗?我们领导也怕故戏重演,这都是必要的保护嘛。”

心系下属安危的薛锐无意与陶林争论。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另一只手指着表盘道:“随你说吧。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等一下,薛支队。”陶林似乎并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薛支队这么着急,是要去查案子吗?”

薛锐回头看向陶林,语气生冷道:“是又怎样?陶副支,你们不愿配合就算了。但如果故意干扰我们的话,我会马上把情况汇报给省厅。”

见薛锐有些急了,陶林也马上收敛了一些。他走到薛锐旁边,一米七几身高刚好与薛锐平目而视:“薛支队先别急,你的下属现在很安全。”

薛锐心头一震,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陶林嘴角上扬,颇有些玩味地道:“字面意思,还请薛支队立即返回酒店房间。”

薛锐微眯着双眸,问:“怎么,要软禁我们?”

陶林笑答道:“别说得这么难听,是保护。”

回想几分钟前宋余杭在电话里和自己提到的线索,薛锐忽然意识到如果汪源澄的确在汪小媛遇害当天去过那家珠宝店,那么给汪源澄打电话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私家侦探、凶手……高速运转的大脑如同倒放的电视录像带,将数天来薛锐和丁栎二人在海港市看到或听到的点点滴滴串连成线。恍然间,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时激起的千层浪花,薛锐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一个重要环节——为何在江城市局正式接手了两起焚尸案的侦办工作后,仅短短数天时间,海港警方的态度却发生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看着之前将案卷材料亲手交给宋余杭,如今却派人几乎全天候监视他们的陶林,一个大胆甚至有些不合理的想法在薛锐的脑海中浮现——凶手一定和海港警方之间存在着某种不能割舍的关系。言外之意,薛锐几乎可以断定,凶手很可能就潜藏在海港警方之中。

那么究竟是谁呢?

思考着这一问题,薛锐问道:“陶副支,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陶林听了眉头微皱,说道:“怎么,想向你们的宋副局告状?还是信不过我,要亲自确认你属下的安全。”

这回轮到薛锐一脸玩味地盯着陶林了:“都不是,我只是想求证一件事。”

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在陶林的眉眼间掠过。似乎是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将手探进衣服里一边摸索,一边开口询问:“薛支队,您想求证什么?”

几乎是在陶林从腰后拔枪的同一时间,薛锐也从自己的腰间将手枪拔出与其对峙:“果然是你。你就是8月18号引诱汪源澄来海港市的私家侦探。”

由于当下正是晚高峰时段,就在两人拔枪对峙的同时,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街一时间乱作一团。

与嘈杂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场动乱的罪魁祸首。

薛锐和陶林持枪相对,虽说这种近距离的射击不会出现命中偏差,但周围四散奔逃的群众无疑也会成为对方的袭击目标。因此,在不可能劝服陶林放下武器的前提下,薛锐意识到自己必须一枪解决。

“陶林,放下武器!”薛锐举枪超过头顶,一声枪响惹得原本已经惊慌的人群愈发恐惧。

陶林见状了然一笑:“鸣枪示警。薛支队,看来今天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薛锐心知其意,大喊道:“陶林,跟我回江城!不要一错再错了!”

陶林摇了摇头,露出诡异的微笑。他将枪口缓缓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薛锐预感到情况不妙,立马瞄准陶林拿枪的那只手,可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一发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子弹瞬间穿透了陶林的胸膛。

“谁?是谁?!”薛锐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斜前方靠左的楼顶上,一名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身形酷似是一名女性的人正手持狙击枪,从瞄准镜的反光判断,枪口对着的刚好是陶林倒下的位置。

来不及细想,薛锐立刻持枪朝着那人所在的大楼方向快步跑去,可刚迈开一步,沉沉的拖累感迫使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奄奄一息的陶林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他的右脚脚踝,浸满鲜血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薛锐下意识地望向楼顶,毫无意外的,先前射杀陶林的凶手所在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虽心有不甘,但薛锐还是转身蹲下身子,双手扶起陶林的肩膀道:“你给我撑住!我还要抓你回去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呢!”

无论薛锐如何呼喊摇晃,陶林依然没能放缓自己走向死亡的步伐。他的眼神空洞,一张一合的口里依然在倔强地重复着不清不楚的音节:“成……记……”

“成记……”薛锐略微思忖,恍然大悟道,“是成记珠宝!那天汪源澄消费的珠宝店!”

几乎是薛锐开口的同时,死神终于拿起他的镰刀,将怀里的生命无情夺取。

等到警方和救护车赶到后,不等到场的警员询问情况,薛锐直接抢下一辆警用摩托和旁边一名正在和上级联系的年轻刑警的手机,直奔成记珠宝店的所在地。

当丁栎因脑后传来的后知后觉的剧痛醒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遭遇偷袭,现在应该是被监禁起来了。

但和所料不同的是,这里的环境并没有电影、电视剧里演得那样黑暗、阴冷。相反的,等丁栎按着后脑已经止血的伤口四处打量之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某个人的临时居住地。而且很可能就是袭击他的人的。

确认房子里和外面都没有人看着,丁栎便立刻翻找能够帮助自己逃出生天的工具。

由于这是一个老旧小区,而且楼层不是很高。所以窗户外面被焊着不锈钢制的防盗栏。就算可以打碎这些被报纸糊满的玻璃,以丁栎的身形不可能穿过防盗栏的缝隙。因此,从里面把门撬开成了逃出这里的唯一出路。

“等一下!”正在翻箱倒柜的丁栎灵光一闪,“如果是老破小区的话,用力敲门的话应该能让对门听到。”

想到这儿,丁栎来到门口通过猫眼望了望对面住户的防盗门,然后攥起拳头用力敲击冰冷的铁门:“来人啊!对面的住户有人吗?!”

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十数分钟后,上臂发酸的丁栎终于透过猫眼看到对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于是,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加大了敲击的力度,并尽力把已经沙哑的声音又放大了一倍:“来人啊!快来!”

持之不懈的努力终于换来了想要的成果。通过视线狭隘的猫眼,丁栎看到对面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轻女子穿着起居服将梳着马尾辫的头探出门来。

“喂,救救我!快救救我!”丁栎继续呼喊着。

女子侧耳倾听,确认声音是从自家的对门传来。带着满心戒备,她将挡在身前的防盗门彻底推开,穿着一双装饰有Hello Kitty图案的粉色拖鞋的脚勇敢地踏出门。

“谁……谁在里面?”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任谁也会感到害怕。

虽然结实的防盗门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但丁栎还是根据猫眼中所见到的情况判断女孩已经听到了他的呼救。

很好,起码有希望了。

丁栎如是想着。他将身体几乎贴在冰凉的门上,好让门外的人能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姐姐,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此时,女孩在门外几乎和丁栎做着相同的动作。她把耳朵贴在门上,虽然能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但对其所说的内容实在无法听清。她左思右想,索性握起拳头砸了砸门,然后对着门里的丁栎喊道:“您等一下,我去拿纸笔。”

小姑娘说的话丁栎只听了个大概其。他只能继续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着女孩快步跑回自己家里,然后数分钟后拿着几张颜色不同的彩纸和画笔跑了出来。

“真是个聪明的小姐姐。”

丁栎正感慨着,一张写着大大的“到阳台”三个字的彩纸不偏不倚地出现在猫眼视线范围内。

丁栎心领神会,立即起身来到类似是主人卧室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个用过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他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用笔在纸面上涂涂抹抹写下SOS,随后快步跑到阳台,看到隔壁家等候多时的女孩,立马过去把写有字的那面纸贴在玻璃上。

“靠你了,小姐姐!”

薛锐赶到成记珠宝店时天色已经渐暗。他将摩托车停靠在珠宝店旁边的一家超市门口,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藏匿于腰间的配枪,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警官证,心有戒备地走进琳琅满目的珠宝店内。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的?”

站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位长相标致的女店员。她穿着笔挺的制服,深栗色的头发挽在脑后被样式普通的发卡卡着。她的双眼玲珑有神,即使没有那张灿烂的笑脸,只凭眼神也可以窥探出其发自内心的喜悦。

但越是如此,薛锐就越发觉得情况不妙。

“警察,方便看一下今天下午两点到五点这段时间的监控画面吗?”亮出警官证后,薛锐将目光锁定在神色莫辨的女店员的身上。

女店员笑了笑,然后低头对着柜台的电脑操作一番,解释道:“抱歉,警察同志。那段时间监控刚好出现了一些问题,可能……没拍到。”

薛锐盯着女店员的眼睛。出于某种直觉,他断定眼前的女人一定不是这家店的店员。扫视四周,虽说一切看上去都和普通的珠宝店没什么两样,但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正当薛锐思考着,愈来愈近的警笛声让他和女店员同时朝着门外的方向望去。显然,声音是朝着这边来的。

薛锐回头和女店员说了声“多谢,打扰了”,便立刻寻着声音的方向出了门。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前脚踏出店门的时候,女店员脸上如阳光般的笑脸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若冰霜的肃杀与敌意。

“同志!我是江城市局刑侦支队薛锐。”

薛锐寻着警笛的声音找到一辆停靠在一栋老旧居民楼楼下的亮着警灯的警车,车上两名身穿警服的民警似乎正准备进入到这间楼里。见薛锐拿着警官证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过来,两名民警互相看了眼对方,问:“薛警官,我们正在出警,有什么需要能过一会儿再说吗?”

薛锐转头大致扫了一眼眼前的居民楼,解释道:“警察同志,我的一名同事刚好也是在这一带执行任务的时候和我失去联系了。所以这次出警我能跟随吗?”

一名民警朝身边的同事投以询问的目光,另一名民警在思考一阵后说道:“不好意思,薛警官。这里是海港市,接到报案的是我们。如果非要跟着的话,麻烦您出具协查函或者联系我们的领导。在此期间,请您暂时回避一下,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撂下一句话后,薛锐正要开口说什么,但又被民警接踵而来的一句话搪塞过去:“如果这次报案的真的是您同事的话,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和您报平安的,请您放心。”

说完,两名民警就在薛锐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居民楼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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